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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元默

“孙财东,买卖如何?”,“托福,托福,能浓住嘴”,“掏急走啥,到俺铺里挨膀儿坐坐,成年不来”,“今个不到五更,就巴明起早哩,有些乔张致,少时便来”。“哎,哎,清早睡到日头红,俺不受穷谁受穷。哎,哎,掌柜的,恁这棺材真正好,死人装里头跑不了”,“他娘的,滚!便是装你活爹进去也跑不了”。“俺咋着恁了,恁枝六五叉哩日噘俺?俺问你个家事头儿要钱了么?”。“嘿,恁个花子不要钱想做甚,莫不是闯将的探子?再不滚,推你个仰八叉,再送衙门枷号,个犟种”。

“哎,哎,俺走得急,赶得泼,一路行到十字坡,哎,哎,往前走,拐个弯,前面不远杂货摊儿,长哩香,短哩炮,不是那杂货卖得贵,飘江过海报过税。哎哎,青豆青,黄豆黄,不是那麦子卖得贵,十冬腊月受过罪”。河南府一州十三县,府治洛阳县。洛河北岸,洛阳南关,南药店,酒铺,面店,书店,棉花行,山货店,江米店,装裱店,瓷器店,深秋改卖干果的鲜果行,给宗室打造金册玉碟的册碟铺,熙熙攘攘。汝宁府在河南省东南方向,河南府则在河南省西北方向。河南府与陕西相邻,流贼进入河南必经河南府。此时是崇祯八年十月底,李自成由潼关杀出,连破陕州,巩县,偃师,汝州,并围攻洛阳,豫西大乱。河南巡抚元默闻警,率左良玉,汤九洲等部来援,李自成闻听左良玉到了偃师,便退回陕西。

洛阳城东有大一片明黄建筑,以及数丈高的石塔,那是迎恩寺,建于十年前,为纪念一代妖妃,福王的生母郑太妃所建,这位郑太妃一生的事业就是为福王争大位,差点争上,结果还是没争上,但郑妖妃不折不挠,甚至在崇祯的父亲,也就是福王的哥哥继位后,郑太妃还是没放弃,结果崇祯的父亲继位没多久就死了。但是天启和崇祯哥俩都轻轻放过了郑太妃。迎恩寺占地百余亩,当得起郑太妃一生祸乱大明的功绩。福王是当今皇上的叔父,结果在南明时代,第二代福王终于得偿大位,郑太妃九泉含笑。直到那时,郑太妃埋下的祸乱种子还在酵,南明小朝廷为了迎接谁继承大位,生了激烈冲突。

洛阳城中,福王府门口两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,怒视着人来人往。大门正对着文庙后门,这样多么不自然,于是孔老二干不过福王,文庙后门被往东移。福王只是洛阳的新贵,洛阳的地头蛇是伊王,第一代伊王为朱元璋的第二十五子,伊王系统在洛阳残害百姓百余年,终于在七十年前,嘉靖皇帝正为养不活宗室愁,便将第七代伊王废了。后来嘉靖的儿媳,也就是福王的祖母李太后,又将伊王府拆了大半,用来建少林寺的千佛殿,此事生在四十六年前,彼时福王只有两岁。伊王府被拆了大半后,后来又扩建成了福王府。伊王一支由伊王之弟,万安郡王掌管,福王就封洛阳时,又将第二代万安郡王赶到永宁县。

城隍庙对面有一片青琉璃瓦建筑,门额上挂着“昭代贤宗”四个大字,正是曾经的伊王府。旁边一座铺子里传来“扇,扇”的呼喝,打铁的壮汉一身火疤,一边抡锤一边叫着,拉风箱的徒弟闻听,拼命加快了节奏。铁匠铺对面是家饭铺,饭铺上飘起的炊烟扭成麻花,袅袅上升,门口支着烙馍的火鏊子,蒸馍的笼剔。随着一片蒸汽腾起,笼剔被架走,几个饥饿的儿童立在一旁,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,眼睛闪闪亮。

饭铺内,桌子上不见碟子只见碗,碗里是大鱼大肉,所谓十大碗,桌旁一人正搓卷着煎饼,将胡麻盐卷入饼里,胡麻盐就是芝麻盐。终于,饼筒卷成了,随即被狠狠咬掉一截,这颗脑袋边运动着腮帮子,边听邻座白话。“那左良玉还以为东窗事,正欲跳窗,昌平总兵尤世威一脚将门踹开,拉着左良玉去见侯恂侯大人,当下便授他个副将,就这么领军出征蓟辽,不想打了胜仗,副将成了真的,尤大人侯大人可谓识人,可谓识人”。副将便是副总兵,相当于副军长。另一人道“听说左帅那咱只是侯大人的长随,却不知如今挂得甚衔”。“都督佥事,援剿总兵么,不是去年在黄河边上来了京营,京里便有大人奏与皇上,说左帅身经百战,职衔还不及京营那帮花瓶,皇上才给左帅挂了个都督佥事衔,算是与放跑流贼的王仆持平了”。“嘘——莫乱言”。“我有甚不敢说,是京营与监军太监纵贼,流贼才得以过河祸乱咱中州,此事天下皆知,皇上也是下旨切责过的”。

座中有人道“好汉护三庄,好狗护三家,可左帅的那些兵,走到哪都带着女人,年初郧阳巡抚蒋允仪是怎生落的职?蒋大人在城头见了左帅的兵,内中许多女人,以为是贼,便炮轰打,那红夷炮,一炮落地便是一个粪坑子,打伤了左帅的兵卒,蒋大人被左帅的监军太监给告了,郧阳巡抚这才换做大名兵备道卢象升”。“唉,这些官军,也是无法。以学生看,那蒋大人落职倒是造化,郧阳是甚地界?大贼囤聚之所,定是艰险异常”。“罢,罢,没来由说湖广的事,咱河南府也不比郧阳妥贴,听闻怀庆府的郑王——”。

河南知府署衙。匾额上四个大字天中胜概。大门东设练勇房,西设马快房。进了大门,绕过照壁,大堂檐下悬挂的匾额是河南府正堂。左联莫寻仇莫置气莫听教唆,到此地费心费事费钱,就胜人终累已;右联要酌理要揆情要度时事,做这官不清不勤不慎,易作孽难欺天。大堂内悬挂的匾额公理天下。

穿过大堂进入二进院,二进院里是二堂。院中,西厢房是兵科,刑科,工科,东厢房是吏科,礼科,户科。在东厢房后边还有一溜厢房,两排厢房之间的巷道上立满了兵卒,这些兵是河南巡抚的抚标,注意,是河南巡抚,而非河南府的知府,抚标则相当于高官警卫团,是一省的精兵。

河南巡抚元默由省城开封到洛阳已近一个月,11月12日,李自成闻听元默来援,便解了洛阳之围,但福王不肯放元默回省,还上了疏子,元默只得在洛阳住下来。

“通是书呆子!淹池渡已纵过一回贼,竟又复演车厢峡,大员屡屡大负委任,大贼如何不猖披,此扑彼生,东征西蹿,用兵无已时”,元默坐在桌案后,愤愤道。半年前,五省剿贼总督陈奇谕,调河南巡抚元默,郧阳巡抚卢象升,陕西巡抚练国事,还有湖广巡抚,率大军将流贼高迎祥,张献忠困在汉中栈道上一个叫车箱峡的地方,流贼诈降,逃出生天。陕西巡按御史傅永淳上疏揭,在半个月前的11月26日,陈奇谕被锁拿进京。栈道就是在悬崖上凿眼,在眼上插木桩,在木桩上铺木板,若是两头一堵,大军被困在栈道上,瓮中捉鳖,而鳖,却被陈奇瑜放过。

元默案前,一左一右坐着两员大将,左边之人长身猿臂,形似三国演义里的吕布,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左良玉。右边之人比左良玉矮了半头,乃是昌平参将汤九州。崇祯七年的左良玉,渐渐骄横,但左良玉对低他一阶的汤九州还算尊敬,因为左良玉是昌平总兵尤世威提拔的,汤九州是昌平参将,几年前左良玉不过是昌平的一个小兵。昌平就是北京十三陵的那个昌平,昌平镇既要守陵又要守长城,所以几年前昌平镇出兵援助蓟辽,总兵尤世威得坐镇昌平,便推荐了左良玉领兵前往。

这时,左良玉道“慈不掌兵,义不聚财,陈大人太绵善,中了流贼圈套,不将那些物件屠个大半,彼等怎会甘心受抚?”。左良玉对流贼向来不手软,后来张献忠诈降,左良玉还策划坑杀张献忠部,只是熊文灿硬是不让。

元默道“流突无定,祸延五省,只怕日后还要加上个叛降无定”。元默又道“昆山,军议已毕,偃师路远,我便不留你了”。左良玉闻言,起身施礼,又躬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,便掉头出门了。左良玉走后,元默操起一份邸抄再次观瞧,乃是陕西巡按傅永淳的《劾总督陈奇瑜疏》,上面说“臣乃执奇瑜手曰灭此朝食,此其时矣。奇瑜曰俟彼势促,吾弟抚之,不遗一矢可成功。臣曰贼数十万众,即就抚,何以贴置?且未经大创,能必革心?恐天晴出栈道而西,虽欲成功而不可得矣。反复开导,继以痛哭。而奇瑜坚不进兵,贼乃大搜金宝入奇瑜营,遍贿左右,左右不欲战——”。

看到这,元默心道,傅永淳奏疏上所言,皆是亲历,真真的,皇上看了如何不动怒。却怎么又将陕西巡抚练国事一同逮拿?他摇了摇头,想了片刻,想不出头绪,便放下邸报骂道“一个纵寇殃民,一个纵兵殃民”,接着,他看向汤九州,问道此人近来如何?汤九州一声冷哼,道,喝得欢,日得美。

“啪”,元默一拍桌案,厉声道“干法蔑纪莫大于是。不能剔奸除弊,我愧对中州黎民。百姓头颅妻子何辜,任由此人杀良冒功,淫掠无忌?”。又仰天道“前生,前生,怎奈他偏偏勇冠三军,颇能办贼,令人万分无耐,只得养虎成痈。已有年余,我没少循循劝诱,势望他能改志回头,唉!国事不可为。吾已苍然叟矣,操不得这许多心了”。汤九州道“黑煞个脸,也不是个屈受的性子,在昌平便一向不成人的。那滑轮弓之事,此人迟早知晓,他就不依这事,只怕待到那时绞缠不清,再闹哄开来”。

元默道“我自然有个道理,你放从容些。此人与朝廷终非贴心贴胆,去年尚能约束进止,如今已有些使唤不动了,若不加扼止,只恐将来延祸君父”。

这时,一阵脚步响,师爷朱广虎匆匆进来,将一封书信捧与元默,元默拆开看了几行,便立即站立。只见上面写着临颍县正堂张任,为凤阳祖陵十万火急事,具禀抚宪大人。据盐商刘洪起入告,近日,汝阳府诸贼,闯逆高迎祥,八逆张献忠,扫地王张一川,混十万马进忠,闯塌天刘国能,欲往颍州为祸,志在凤阳淮安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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