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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.杀人狂的娱乐

他今天的晚餐是一份芹菜拌面和一盘蒸茄子。这是他的常规晚餐,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,一直到现在他吃素已经有15年了。这倒不是为了赎罪,只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,他越来越讨厌同类,越来越喜欢动物。而他的导师,最初囚禁他,虐待他,同时又教导他,训练他的男人,也有过相同的感受。

“如果动物能够反抗,还有多少人能留在这个世界上?”那个男人经常对他这么说。

有一次,他问那个人,“你为什么把我锁在笼子里?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?”

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本87年版的《英美经典诗集》。

“我对朋友感到愤怒,

我说出这愤怒,它消失了,

我对敌人感到愤怒,

我没说出,它滋长了……”

他抑扬顿挫地念着,慢慢将目光移到他身上,“威廉布莱克的《毒树》——你说什么?”

“为什么把我关在笼子里?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?”他又问了一遍。大部分时候,他的提问都得说上两遍,甚至更多,因为他的“导师”大部分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他得先唤醒他,才能开始跟他交流。

“我只是想让你体验一下动物的感受。”他丢开了那本书,脸上恢复了之前的恶毒和幸灾乐祸,“你先是迷惑,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,你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梦还是真,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敌人还是朋友,接着,你感到恐惧,你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落入他人之手,你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,你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,这时候,你开始盘算逃亡,你给自己打气,告诉自己,即便身陷囹圄,你仍然有可能逃出去,然而随着你的计划日复一日地失败,你渐渐失去了信心,你开始哀怨,你开始假装放弃敌意,哀求那个掌握你命运的人放了你,而当那个人拒绝你后,你就完全绝望了,你知道,你的末日已经不远了……呵呵呵,那些被关在笼子里,随时会被屠杀的动物都会经历这样的心理过程……”他忧郁的眸子闪动着灵光,他似乎在怜悯他,又似乎在嘲笑他,“……呵呵,你们都一样。”

他知道他不是第一个。正对他的一堵墙上,挂着28张照片,每个人都被关在笼子里。他们大部分都是成年人,男女都有。其中有个女孩他认识。她曾经是镇上最漂亮的姑娘。三年前,她失踪了,谣言说,她被一个马戏团班主骗上了车。可警察没能找到那个马戏班主,几个星期的调查一无所获,这让他们最终放弃了搜索。她从此杳无音讯。现在,他终于明白,她哪儿也没去。她就在这里。这里是两个镇的交界处,离她家不过10里地。

“她在哪里?”有一次,他忍不住问那个男人。

“她?”他转身望向照片,蓦然皱起了眉头,紧接着,他大发雷霆,怒气冲冲地朝笼子冲来,他将他拽出笼子,扒光他的衣服,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,开始用皮带抽他,一直抽到他遍体鳞伤,奄奄一息才罢手,“你想问她在哪儿?”

他能听见对方在说话,却已经无法开口回答。

那个男人凑近他的脸,好像在观察他是不是已经死了。他看见一张灰白的脸,上面挂满了水,只是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泪水,接着,他听见这个男人开始低声说话,声音中混杂着痛苦、悲伤、无奈和一点点悔意,“她在山里。我没法烧死她,她怀孕了,那孩子是我的,我本该让她把孩子生下再杀了她,可你知道,孩子有多吵闹,他会不停地哭,不停地哭,……她求我饶了她,她说她愿意当我的妻子,她说只要让她活下来,让她干什么都可以……我知道,我如果答应了她,我的死期就到了,她根本不懂我的诗……妈的!”这个男人蓦然站起,“你听好了,你这个混蛋!”他大声咆哮,口水喷到他脸上,“……你是笼中之鸟……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……你休想逃跑!你快死了!你死定了!我这就宰了你!我已经厌倦你了……”

那时他想,这个人已经杀了28个人,而他将是第29个。

那个男人丢下皮带,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床边,大哭起来。

他以为这个人会马上冲过来把他杀了。可是他错了。那个男人在痛哭中怒骂了一阵后,就把他丢回到了笼子里。等他再见到这个人时,已经是第二早晨了。这个男人已经恢复了常态,他把药和食物递进笼子的时候,声音轻柔地说道:“你不该恨我,因为我给你食物,是我在养活你。”

他发现房间的中央多了一个麻袋。麻袋还在动。

“那是什么?”他问道。

“动物。”

那个男人将麻袋透开,里面是个女人。她大概三十多岁,双手和双脚都被捆绑着,嘴上还贴着胶布。那个男人拉开笼子,将他拽了出来。他浑身都是伤,几乎无法走路,可那男人一直将他拽到女人的身边,随后,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刀。

“如果你杀了她,我就答应让你多活一个月。”那个男人道。

他低下头,朝那个女人望去。蓦然,他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。她是个孕妇?这就是他找上她的原因吗?他是为了纪念另一个女人才找上她的吗?

她抬起头,恐惧地注视着他,不断地摇头,他仿佛能听见她的恳求,“不,不,不要杀我,不要杀我,我们无冤无仇,你不要杀我,求求你,求求你……”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。那一刻,他真的很想放过她,他真想拿着尖刀转身插入那个混蛋的心脏,但他明白,这是不切实际的,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,恐怕在递给他刀的那一刻,就已经在防备他了,只要他稍有什么不对劲,可能就有另一把尖刀朝他的喉咙割来。不,也许还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,屋子的角落里就有一把电动锯子,“如果我恨你,我就会把你活生生锯成两半。”那个男人曾经对他这么说过。那不是玩笑。

如果今天他不动手,他跟她两个人都得死。

他在恐惧和战栗中握紧了那把刀,他知道他别无选择。

至今他仍然记得那女人的眼神。当他把刀插入她的心脏时,他感觉就像扎在一块松软的沙地里,她的身子抖了一下,她仰头看着他,眼睛里满是痛楚和愤怒,她可能无法相信自己真的会死,在最后一刻,她企图跟死神抗争,她企图挣脱捆绑她的绳子,然而,她所有的努力最终都是徒劳的。她的身体扭动了好几分钟,骤然停住。她呆滞地望着他,恐惧慢慢从她眼中消散,她知道她快死了,她知道她已经解脱了。

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。

事实证明,这件事是个良好的开端,同时也是他人生的分水岭。如果他当初没有杀死这个女人,他后来便不会有勇气杀死那个囚禁他的男人。而如果他没有杀死那个男人,那他或迟或早都会成为这个人的刀下鬼。其实,一旦他开了杀戒之后,再杀多少人,就都无所谓了。

“干得不错。干得不错。”那个男人尖声笑起来,“好——现在,你已经杀了人,告诉我,下一步,你该怎么办?”

“我想,我们可以埋了她,或者烧了她。”他道,他身上的伤痛几乎让他站不住,可他的声音无比冷静。

那个男人看着他,神情有些迷惑。他猜想,这个混蛋在怀疑他是不是过去杀过人,要不然,这孩子怎会如此冷静?他才13岁。他应该哭鼻子不是吗?他应该精疲力竭地倒在尸体旁边,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在那里唠叨,我杀了人,我杀了人,不是吗?可是,他却站在那里,低头望着尸体,冷静地考虑该如何消灭证据。

他们两人在沉寂中度过了十几秒钟。最后,那个男人打破了沉默。

“我看,我们还是先把她丢到后面去。然后,我们吃点东西,要不然,你哪来的力气干活?”

那个男人将女人的尸体拖出了房间。他猜想他可能将她扔进了外面的柴房。过了会儿,那男人回来了,他手里拿了个竹篮子,里面有黄瓜、番茄、芹菜、豆干和鸡蛋。

“会做菜吗?”那个男人问他。

他摇了摇头。

“那你得学。你来摘芹菜,我来刨黄瓜,我们可以做一顿像样的午饭,”那个男人心情愉快地说,“别指望吃什么鱼啊,肉的,如果真的想吃,我们就把那女人吃了……”

他吓了一跳,那个男人嘿嘿笑起来。

“得了,我不是食人魔。我只是想告诉你,吃那个女人,跟吃鱼,吃肉,没什么两样,它们都是有情众生的躯体……知道佛教吗?”

他又摇摇头。

那个男人将一把芹菜丢在他面前。“我从小喜欢佛教,小时候,我还拜过一个师傅,可我没办法皈依,因为我不够格,我父亲开了一家屠宰场。在我很小的时候,他就逼迫我学习如何杀死动物,教我怎么分解它们的尸体,当我开始对它们的眼泪和绝望感到麻木的时候,我的技艺就越来越纯熟,他们都夸我能干……”他轻轻摇头,“在我6岁的时候,他们给了我一头小猪,它是我的伙伴,它也是我唯一的朋友,我曾经发誓要保护它,可是,一年后,它就被我父亲宰了……”

他在桌子对面慢慢坐下,开始摘芹菜。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芹菜的清香,但这无法掩盖屋子里的血腥味和尿骚味,那女人死的时候小便失禁了。

“我们家的屠宰场口碑不错,附近的人都到我们这儿来买肉,这是我们家的生计,我们家就靠这个发了点小财。知道我说的屠宰场在哪里吗?”

他摇头。

“这里。我父亲死后,我就把它关闭了。”那个男人语调轻快地说,随后又夸张地笑了起来,“我父亲可不是我杀的,他太喜欢吃猪内脏了,这让他的血管里塞满了脂肪,有一天,他出门的时候,突然摔倒了。脑溢血。——对了,你叫什么?”